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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泥有染
Keith Dixon
我钟情李•查德、罗伯特•克雷斯、苔丝•格里特森,我觉得基斯•迪克森和他们不相上下。”亚马逊书评家
“他属于当今世界可读性最强书作者之一。”亚马逊书评家
保罗•斯特里从伦敦回到故里是为了躲避毁他职业生涯的一段经历。他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慢慢融入人群……但他遇到的却还是那些粗俗卑鄙、偷鸡摸狗和赌博成性之徒。

保罗•斯特里从伦敦回到故里是为了躲避毁他职业生涯的一段经历。他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慢慢融入人群……但他遇到的却还是那些粗俗卑鄙、偷鸡摸狗和赌博成性之徒。他不想接触的也正是这类人。可偏偏其中有个女人,一个想要掌控男人的女人,一个令他魂萦梦牵无法释怀的女人...他一步步卷入倒卖走私叙利亚古文物的漩涡中,却也开始意识到他仍然逃不脱命运的枷锁——仍是同行艳羡身怀绝技的高手。追寻生命意义的同时,还要提防身首异处,他只得在混沌中来回周旋,直到一个追逐一件失窃古文物的叙利亚人出现...而他,却已无意止步于收监人犯。


基斯•迪克森生于约克郡,长于英格兰中部各郡,自十三岁开启写作生涯以来相继进行过多种题材的文学创作,包括惊悚、悬疑、科幻及文艺类。他著有山姆戴克侦查推理系列七部小说和两部其他非犯罪题材著作,以及写作技巧相关的两本博客贴集。

写作以外,他热衷阅读、学弹吉他、看电影、追剧。他目前正在努力学习法语,期望能对他的职业生涯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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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泥有染
犯罪题材小说

翻譯 周小青

基斯·迪克森



塞米奥乐公司
2016 版权所有,基斯·迪克森
塞米奥乐公司首印

基斯·迪克森已按《1988年版权、设计和专利法》宣称自己为本书作者
版权所有
未经作者明确书面许可,不得以油印、影印或以任何其他电子或实物方式复制本书的全部或部分内容。
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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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共享许可:约翰·奥尔特
设计:基斯·迪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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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埃尔莫尔
美好缔造者
第一章

保罗·斯特里后来才想起来第三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也就是那时候开始,一切变得不可收拾了。
她当时没看他,也没说话,至少是没打算说。但他知道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他了。虽然屋子人很多,他仍能感觉到她有意对他视而不见—那是一种下意识的警觉。
他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去,随意介绍一下自己,坐在她对面的黑色方桌旁说点什么。你每天都来这儿,对吧?…不行,太唐突了,他不想这样。或许什么也不说,只是拉把椅子,翻开报纸,对她点点头,做个猜字游戏。
那样她或许又会以为他在盯她的梢。可他不是。她是个漂亮女人,而他刚开始注意到她……
她每天上午都在午饭前固定的时间到星巴克来,每天都换衣服,但不变的优雅合体。裙摆轻垂膝下,衣衫紧裹酥胸,像是职业女性,却多了一份性感迷情。她拎着棕色公文包,金色的卡扣熠熠闪光。鞋跟稍坡但不显得突兀。金黄色的直发整齐乖巧地别在双侧耳后…不,是单侧,她接电话的那只耳朵。
她每次都坐在靠窗的桌前,目光穿过布拉德盖特大街和戈黛娃夫人雕塑,看向拉面道和旁边的咖啡馆。她打开她的小笔记本电脑,敲击键盘,间或停下来注视窗外。她轻启朱唇,啜一口星巴克馥芮白,粉黛俏脸,弯眉高额,一丝眼影似有还无,鼻梁小巧挺直,丹唇略显圆润,衬上无暇的肌肤,依稀宛若画中人。
这次她只坐了五分钟就要起身,将她的钥匙、钱包、纸巾和咖啡师找零都收进她的背包里,电脑装回到公文包里。她有点愠怒不安,静静地站着,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然后她转过身,直接对上了他的目光。
现在她向着他走过来,而他却无法动弹。他无处可逃,陷在另一扇窗边的高脚椅里,喇叭里放着狄伦的歌。
她在距他大约两米处停下了。黑眼金发,身段苗条,个头适中,看起来比他岁数小点。她面露难色。
“如果你每天都要盯着我看,那你至少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吧,”她说。
“我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时机还没成熟。”
“你想干什么?”
“想活在当下。谢谢关心。”
“我是说我。你想要我干什么?”
她直截了当。他喜欢。他佩服伦敦女性的一点也在于此—她们没时间不着急。也就是说他有两个选择,跟上她们的节奏,或者就此止步。
他不是总想做掌舵人去决定事情的快慢。在这个故乡老城里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会平添不少乐趣。
他说,“我在想为什么你到这儿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穿着工装,带着妆容,拿着轻便的笔记本电脑和智能手机,坐在角落里,俨然一个职业女性。你和别人通电话的时候,他们会想到你在哪里?你名片上的办公地址印的是哪?我很好奇…想知道这些。”
“你是警察?”
“我看起来像警察?”
她的目光上下游移,好像她之前并没有要看他的意思。
“你可能是,下流的那种。”
“我做保险的。”
“卖保险?”
“评估师。比如说你的房子遭了火灾或水灾,我就能告诉你你能得多少赔偿。”
“可你却整天坐在星巴克里,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女人,直看得她们心里发毛。”
“又没让你害怕。”
“我不害怕?你怎么知道?你知道每天在公共场合被人盯着的感觉?”
保罗耸了耸肩。“没那么明显吧。我只注意举止鬼祟的人。”
“我只想进来喝杯咖啡,不是进来让你盯着的。你没意见吧?”
她有点底气不足,眼神不再凌厉。他试着想听出她的口音—更像是东海岸口音,有点淡淡的苏格兰味,淡到他觉得住在南方会被逐渐同化掉,却又是那么诱人,让你想听她说话,想跟随她那种抑扬顿挫。
她抓紧了公文包,碎步开移。她还穿着平常那件白色衬衫,罩一件深色外套,他甚至觉得好像看到了她里面的黑色胸衣,虽然这不太讲究。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保罗·斯特里。”
“哪个斯,斯文的斯还是粉丝的丝?”
“斯文的斯。很少有人问这个。你要在谷歌上搜一下我?”
“你觉得呢?”
“换我就不会。你呢,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你觉得一直盯着我我就会和你约会?”
“刚这么想。”
“想也别想。”
“我看得出来,”他降低声音说,“你在隐瞒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生活,”她答道,“世界和每个东西,很笼统。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来这儿,是因为这里的喧闹能让我集中精力。办公室里过于安静了。”
“你做什么工作?”
“记者,地方小报。和你屁事没有。满意啦?”
“当然。为什么不满意?”
她欲言又止,不过还是转身离开了。他注视着她远去,推开门,左拐,去了普利马克专卖店。他意识到自己咧嘴笑了一下,忙转回椅子面朝着墙喝起了他的咖啡。
她应该不是记者,她衣着太光鲜,没他见过的任何记者沉着冷静。
他想他也不在乎这些,更何况他也不是做保险的。
第二章

“斯特里先生,如果你想听我的专业意见,我会说您为父亲的房子要价太高了。近几年考文垂这片地段,怎么说呢,房价下降得很厉害。您要找初来乍到想在这里立足的买主,可您的要价又在打击他们的积极性,敢都不敢走进来看看。”
打击积极性?我的天。他说,“这不是我的问题吧?销售不就是你的工作。”
“当然……”
“听我说,如果他们真有诚意,我可以让五个百分点。”
“现在买家都学精了,他们给的价格很可能会比要价低百分之十五到二十,尤其是您这个地段。本地学校名声也不好,您也知道,去年还有不少举报犯罪活动。都是小事,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是决定性的,恕我直言。”
“我知道你说的情况,不过我不在乎。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卖的。”
保罗不太喜欢这个名叫杰里米·弗罗斯特的房产中介。他满口跑火车,假装很现实,还想让你觉得他是朋友。可能他们现在的工作方式就这样吧。
弗罗斯特正靠在锃亮的皮椅里,叙述着他们的计划,把照片放到网上,通过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合伙人进行宣传,把视频放到门店正门的显示屏上,如果愿意再花点钱就能在网上占个好位置,能放张大图,点击率能提升百分之三十……
出售父亲的房子是让他感觉一生中最为低落的事情。他从小在这栋房子里长大,现在却不得不卖掉它。这感觉就像是要他锯下自己的一条胳膊拿到易趣网上去拍卖。
弗罗斯特说,“您有没有一定要卖出去的日期?在您回伦敦之前?”
“我不回伦敦。”
“哦,我还以为……”
“在我这不好使了”,他咧嘴笑了笑,“我是你最合意的客户。”
弗罗斯特也笑了,“我们的客户都是最合意的客户。”
“当然了,不过有些是比别的更合意的,对吧?你魔掌一挥就卖出去了,而别的房子还烂在那里发霉。我可不想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不会那样,对吧,杰里米?”
房产小伙有点词穷,转而谈起客户满意度和问卷调查以及很多回头客一直惠顾他们……
保罗慢慢踱步出来,边走边想,他又能有什么区别?他怎么欺骗自己?他清楚现在的处境—每天回到那栋仍飘着父亲刷墙漆味的空房子里—正在一步步吞噬着他。他已经决定卖掉房子,搬离此地……在离市中心近点的地方找个舒适的公寓,也或许搬去风景优美的斯帝沃或柴兰斯茂外郊。他尽可能回避在这栋房子里待的一分一秒。吃完早饭就出去,直到傍晚回来用他父亲用了三十年的锅碗瓢盆做晚饭吃。然后睡在他上大学离家前一直睡的房间里。往事一幕幕……平淡如水……他欺骗自己的说辞是:这只是个临时的落脚点,南方那边还在暴乱呢。
弗罗斯特说,“您觉得怎么样?”
保罗没怎么听清,但他不在乎。那些细节对他不像对弗罗斯特那么重要。买家喜欢或者不喜欢房子,对价格合意或者不合意,随他们便。他要待多久就待多久。他肯定不回伦敦,也肯定不会回去上班。不再当警察,就等于断了那条路。跳离火海,就该找点阴凉,找点别的乐子消磨时光。
“做你该做的,卖掉它,别拱手送人就成,”他说。
“不会的。”
“我知道你不会的,杰里米。我指望着你帮我卖掉这房子,其实我不缺钱,也不必要卖。你懂吗?所以我希望你尽可能卖得好点,也别把人都吓跑了。如果三个星期后还是没什么动静,那我就得考虑该不该换个中介了。我不想那么做,因为那太让人蛋疼了。还有,我也不想再一遍遍重复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卖个好价,拿你的提成,就这么简单。所以不要屁股不挪窝,只顾坐在这儿张嘴吞苍蝇。你想带人来看房的时候我就出去,不会干扰到你。但你首先得上心,我们都懂这道理,”他看见弗罗斯特脸色苍白,像个没毛的公鸡,咋不起来了。保罗接着说,“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有点不耐烦了。拜托请你帮帮忙,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好吗?”
他站着,看着抬头看他的弗罗斯特。在他眼中弗罗斯特的迷惑和惊恐或许正是他自己的折射,但他绝不会对自己或任何人承认。
“你有我的电话。别没胆打给我,”他说。

他开车回家,经过那条路,他觉得比他记忆中的更狭窄些。他把车停在了父亲房门外。屋后有个车库,但不好开进去,还放满了父亲没空扔掉的东西—一台老式的霍特派因牌洗衣机、断了一条腿的桌子和一只扶手椅。他和父亲说过,要他把这些破烂扔掉,但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时间。客栈或者他的小菜园子活太多了,虽然他种出来的东西他从不吃。
他用微波炉热饭的时候,手机响了。
“米莉。”
“斯特里,你没来电话,也没写信……”
“父亲去世了有很多事要照应,但不考虑交际。”
“别想让我惭愧。上次我觉得惭愧还是在2004年用助行架撞倒一个老人的时候。”
“开车撞的?”
“走路太快没看路撞到的。这不是我打电话过来想说的。”
“那为什么打来?”
她深吸了口气,保罗似乎看到她靠回到沙发上,在巴特西他隔壁的那间出租屋里。她该是穿着黑色紧身衣,在电视剧前像往日一般练舞,大汗淋漓,奖杯在书架上闪闪放光。她周末和一个富勒姆队员在舞厅跳舞,尽力完善她的单人舞步。
斯特里曾是她的一个目标。他们之间可能曾有什么一闪而逝,但他出现的时机不对,他们有三个月都没说过一句话。之后重归于好,但出发点有所改变。他离开两天前才告诉她,让她在房东把他的家具送人之前帮他卖掉的一堆烂摊子丢给她后,她还愿意和他联系,已经让他觉得很欣慰了。她人脉广—应该不是问题。
她说,“昨晚有人来找你。听到他捶你的门,我就出去看了看。他说是你同事,想和你谈事情。”
“他长什么样?”
“比你高点,寸头,嘴唇又厚又红,像是涂了口红什么的。”
“是雷克,就知道他会去。”
“谢谢警告。”
“你怎么和他说的?”
“听着,我们得好好说说。多数时候我是个冷静的漂亮女孩,但你真的对我不怎么样,斯特里。我不想和你的过去有什么纠葛。我有我的生活,好吧?你要去安排出殡之类的事情,没问题,可你不用就这么一走了之啊。我不管你有什么压力,我不在乎你工作如何。我不想管你的破书架。你不能就这么全都丢给我,自己到处逍遥。”
“说得对,是我的错。那说说看,你对雷克说什么了?”
他能想到她此刻正盯着天花板,想要记起她的心理师说过怒火攻心的恶果。她可能在心里默数到十,或者在幻想天使的模样。他不知道她怎么平息的怒火。她说,“我告诉他你走了。没说去哪,也没说为什么。我假装不知道。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你没提我父亲吧?或者考文垂?”
“我都按你说的做的”,听起来冷静点了,有点窝火,他还是听得出来,“这个雷克到底想干什么?我以为你辞职了。”
“我是辞职了。他可能觉得他会让我回心转意。总把自己当根葱,觉得他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该死的,斯特里,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自己。你整个都稀里糊涂的。”
“向你的无所不知致敬。”
“从你最近发生的事就能看出所有的症结所在。”
“我得挂了,微波炉刚报警了。”
“好,那好吧,别把你的汉堡包放冷了。”
“是肉馅饼。”
“看来你已经入乡随俗了。我很担心你,真的。”
“我安顿下来再给你打电话。”
“好像说真的似得,”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第三章

珍妮丝进门前就从窗口看到了他。这家伙坐在她最喜欢坐的位子上,全身伸展,好像那个位子本就是他的。如果他是希腊后裔,拥有皮尔斯·布鲁斯南那样的深色坚毅脸颊和黑硬发质,那她就会觉得他很帅气。衣服也很合体,彰显出他宽阔的胸膛和瘦削的臀部,看起来健康成熟,而非发育不全的男孩。他周身没有任何柔和的线条,有的只是尖锐和凌厉。他的眼睛好像能够看穿人的心灵。
这很有趣。认识这样一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哪怕一次也好。她看到他骨子里透出的那种统治欲望,想要主宰。如果不是有其他计划,她可能会为这样的尝试动心。
他就在那,目光从书本中抬起,看着她,笑意盈盈。他知道她会进来,他在等她过来。笑容中看不出任何预示,而他的嘴巴,宣示着游戏即将开始,她觉得。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我本不该那么无礼。或许我侥幸破除了魔咒,” 他说。
看着他的开领衬衫,一撮胸毛调皮地从领口钻出,一件可能从慈善商店倒来的奈克斯特牌深蓝色外套,还有倒扣在桌上的书—《愤怒的葡萄》—她想起了他从事的职业:保险评估师。她不相信他。他在装腔作势,却欲盖弥彰。他不是文书,也不是和数字打交道的人。他的眼神太深邃,透着可怖却又那么迷人。
“请我喝杯咖啡,”她说道。
他注视了她半晌后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走向吧台,排队时快活地和她摆了摆手。他甚至都没问她想喝什么。可能盯了她这么久已经不用问了。
不玩他的游戏,她自言自语,不要被他迷了心智。
她坐下,拿出她的微软Surface Pro 3笔记本电脑,手指在柔软的键盘上上下滑动,打开一个她的常用文件。她的Moto G 安卓手机触手可及。她喜欢这些小工具,熟知它们的名称和各项性能。出于某种原因,她也极力想向这个斯特里证明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真的是记者,她的工作举足轻重。通常她来星巴克是写报道的,或者常常是在杜撰她自己的传奇。用间谍的话说,就是自造虚假身份。目前她有十个假身份,每天她都在尝试至少为两个身份添加新内容、新特征或生活故事。她手没停下,还抽空给自己补了妆容。
等待黑马凯旋的间隙她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斯特里给她端来了咖啡,顺便也给自己续了杯。
“你有两天没来了,”她说。
“你想我了?”
“我不会想不认识的人。”
“我得和你道个歉。”
她正在往咖啡里加糖,听到这停了下来。
他说,“我没在盯你的梢。我不希望你那么想。你进来的时候我只是碰巧也在这儿。我觉得你这人看起来很有意思。你懂我说的吗?你看到谁,觉得想要更多地了解他,听懂他说的话,猜透他的心思。”
他坐回去看着她,好像觉得他给了她什么惊喜。
珍妮丝思索了一下,然后说,“你不介意我干活吧?不太喜欢聊天。”
她喜欢他那报以回复的笑颜和之后钦佩的点头动作,像是他们的竞赛游戏又进了一关,他也知道到了游戏升级的时候。但,不玩他的游戏,不要被他迷了心智。
她打开笔记本,转了下屏幕,不想让他看到。文件里除了标题—后续步骤—之外什么都没写,她凝视了一会空白的页面,为了找点事情做,她写下了她现在的名字和身份。阿拉明塔·史密斯,记者。这个名字来自她们上学那时看的节目,那个节目她们一直都很喜欢。阿拉明塔,听起来很雅致。
斯特里不在乎她的不理不睬,继续看他的书。
她有点闷闷不乐,但还是问,“斯坦贝克,他优秀吗?”
他放下书。
“他最差的小说为他赢得了诺贝尔奖。你可以想象他有多优秀。你看过《愤怒的葡萄》这部电影吗?”
“可能看过吧。”
“作为好莱坞电影来说是太过艰涩了,不过也没书本那么枯燥。”
她点点头,接着看她的屏幕。她对文学一无所知,一有人谈到书籍,她就开始心虚,觉得好像会有人问她问题,而她答不上来。她看报纸时读不完一篇新闻报道就能睡着。要是哪天她想要集中精力克服这一点,或许网上报个什么短期班就能搞定了。
他接着她挑起的话头,“这么说你是在写报道啦?或者是更贴近生活的作品—有关出生、死亡和婚姻?”
她答道,“你不懂。”
……随即她马上反省为什么她会那么说。她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的刁难。他看起来应该不笨,她为什么非要惹他反感?
她把屏幕又往下扳了扳。“我现在没办法和你透露太多,因为还没写完。我正在调查,和人们了解情况。”
“给点暗示,我才不会感到太受挫。”
她犹豫了下,说,“是有关地方政府贪污腐败的。我不能再多讲了。”
“和考文垂关系大吗?”
“还不知道,所以才要调查。”
“你知道和哪些人了解情况,也知道哪些人搬弄是非,这是你的专长,对吗?”
她觉得他好奇心太重,这对他没什么好处,她不会让他知道太多。她对他或是他的目的还一无所知。如果他觉得和她投缘,想和她多点接触也没问题,但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去完成,她分身乏术。
她说,“我说过,无可奉告,即便有,我也不会告诉你。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她停了停,又说,“你说你想活在当下是什么意思?”
他耸耸肩,“别当回事,我是个喜剧家,我说的好多话都不真是我想说的。”
“我不信,我觉得你非常严肃。”她开始有点失控了,因为他没把她当回事,她说“好吧,你惹恼我了。现在离我远点行不行?”
“我先坐这儿的,”毫不退缩。
“我要在这张桌子上干活。而且你的咖啡也快喝完了。”
他面无表情,推开椅子,站起身来。终于等到她抬眼看他。
“我不走远,”他说。
“不要借口四处闲荡。”
“闲荡?”
“乱逛,游荡,待在不需要你出现的地方。”
“哦,对了,你是个作家。我知道了。”
他端起咖啡杯,扫了一眼热闹的咖啡厅,向着远处靠近洗手间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走去。她又看到了他那矫健的身材,宽阔的肩膀和瘦削的臀部。或许改天她不太忙的时候可以继续。
也或许算了。

保罗在想他干什么要和这个女人废话。几天前她问了他个简单的问题,他不假思索说出了心中想法:他又怎么能放手过去,彻底清零?他还没做好接纳任何人的准备,而她已经成了他挠不到的痒痒肉。她依窗而坐,双手敲击键盘,不时凝神盯着窗外,看都不看他一眼,双踝交叉放在桌下。
他看到别的男人也在时不时瞄她—多数是盘踞在这里的学生,他们裹着粗呢大衣,目光钉在手机上,交谈对象也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特征,唯一一点区别是他们的围巾颜色不同。她鹤立鸡群。她顶着那圈光环,是种多少让他想要沉陷的自负。
她很有意思……但她是个骗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她是个骗子,但他知道她用的是假身份。她的目光闪烁其词,不敢直视,害怕眼神出卖自己。她说话尖酸刻薄,拒人于千里之外,断绝任何结交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是他最先盯着她看的。她或许真的害怕他,害怕他可能对她图谋不轨。
想到这,他陷入了沉思。除了打爆人家的头,我还能做什么令人恐怖的事?

有个男人朝着她走去。他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她。他个子不高,但气势汹汹。他一脸络腮胡,微微有点发红,头发漆黑,垂至双耳上方,身着运动服式黑色皮夹克,前排扣,褪色的蓝色牛仔裤。皮夹克隐约透出一股强健,配合他走路的节奏,让保罗觉得他是个练家子。他一边向她走去,一边环顾四周,简单对视一眼保罗,继续朝前走去。保罗觉得他警觉性很高,可能是在提防觊觎他身份之人的意外袭击。
他喜欢暗自欣赏自己观察分析别人言行举止的天分。不过,他又想,谁不是呢?
那人走到她面前时,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目光,身体后靠,看来很随意,不过没笑。她认识他,却不想见到他。
她说了什么,“皮夹克”向前抵住桌子,双手关节放在了她的笔记本电脑上。她伸出一只胳膊扣住了笔记本。他回了句什么话,保罗看到这话对她起作用了—她挺直腰,桌下的双踝也不再交叉。
那男人用一根指头指着她,用力戳她,粗重的嗓音—保罗听到过但想不起来是谁—越发低沉。女人转开脸,“皮夹克”不依不饶,指头顶着鼻端使劲戳她。她闪身躲避,骂了几句。
保罗起身,朝着他们走去,从侧面靠近那个男人。他似乎闻到他的皮夹克味夹杂着浓郁的体香剂味。女人看着他皱了皱眉,这让“皮夹克”注意到了他。
“你他妈看什么看?”
“我比你块头大,别惹事。”
男人转过身,和他面对面。保罗看到他的眼睛,深沉凶狠却又空洞无神。他年龄和保罗相仿,但面部皱纹却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
“皮夹克”说,“乖乖回你的角落待着,我们就当没看见你。”
“你让这位女士很不爽,请离开吧。”
“你叫什么名字?”
“保罗·斯特里。你呢?”
“我叫‘你他妈快滚’。”
“你父母教你教得不错啊,是吧?”
“他是你朋友,明蒂?”他转过脸看着她,她仍旧坐着,眉头皱着,保罗开始觉得她皱眉有点好看了。
“别多事,克里夫。咱们晚点再谈,”她说道。
克里夫。这个名字如今不太常见,保罗心想,是个六十年代的名字,不过有名字他就好办了。
克里夫说,“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你们两个都是。我只是进来和你说个话,我会再找你的。”
“回家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克里夫转脸看着斯特里,看他的体态、长相。保罗觉得克里夫并没被吓住,只是比较谨慎。他可能去哪都带着人手,有人撑腰,有人听他差使。这让他不把人放在眼里,气焰十分嚣张。保罗见多了这类人,让他很厌恶。习惯控制摆布别人的人通常连自控都是个问题。
克里夫又挺了挺腰,走到桌子另一边,站在她身旁,盯着保罗。“我不喜欢你。不过你挺有胆量。我有没有在哪见过你?”他问。
“可能吧”。
“我觉得也是。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会想起来的。”
“不要想得忘了睡觉。”
“哦,放你的心吧。”他边说边出了咖啡厅,头也没回,还是气势汹汹。
她对着保罗说,“别掺和,我不需要白衣骑士。”
“我知道。”
“那你还搅和?”
“我这人就这样。”
她看着他,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好奇,看起来他终于引起她的注意了。
他说,“看起来好像你不太愿意和他说话。”
“我惹他不高兴了。”
“因为你写了什么报道?”
“不是。能请你离开了吗?”
他点了点头,准备离开。但他又想到点什么。“明蒂?”他说道。
她抬眼看他。“阿拉明塔。放心—你不会有机会用到的。”
“很少见的苏格兰人名。”
“是你见识少。”
“你总是这么强势吗?”
“你总是这么愚蠢吗?”
他没再说话,回望着她,她目光凝滞,他知道她是想看透他。他对她也是。他不太确定这能让他开心,但确实能让他不去想别的事,比如他该如何维持生计。
她表情未变,说道,“晚点一起喝杯东西吧。”
“好呀。在哪?”
她告诉他一个酒吧的名字和地址—他不知道这个地址,但他熟悉这地方,他可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他说,“我把电话留给你,”他开始报电话号码,中间停顿了一下好让她拿起手机记下号码。
她又看了下他,最后还是拿起手机输入了号码。存好后,她说,“不是约会。不用正式着装。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别当剧透—会毁了精彩剧目的。”
“我八点以后会在那。”
“我怎么认出你?”
“我就长我这样。听我说,别太激动。”
第四章

酒吧在鲍山,距离海菲尔德路的老足球场步行十分钟路程。他记得那里是个繁华的商业区,银行、邮局和商铺之类遍布其中。有个图书馆。如今商业萎缩了一半左右,多数开张的商铺都是慈善门店。这个地区已经衰败破落,和他目前为止见过的其他城市类似。
他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克里夫和另外三个男人围坐在一张圆桌边,阿拉明塔坐在最里面,正在用一部黑色的大屏手机发信息。
克里夫脸上洋溢着夸张的笑容,挥手示意让他过去。
“明蒂说你有你的事。你以为当时是在约会。我们两个误会了。”
保罗说,“第一晚还是别油嘴滑舌了。”
克里夫装作没听见,又说,“坐下,放松点,”他和桌上的其他人点了点头,“他们是荷兰、加里和泰山。你猜猜他们谁是谁。”
“少来这套,没时间跟你磨。”
“喂,别这样嘛,我想认识你。你之前是很让我意外,不过后来我觉得很喜欢你这人。护花使者。”
阿拉明塔抬眼看过来,“嘿。”
克里夫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
“她不喜欢那样,不喜欢被当成小女人。我没责怪她的意思。你见过她穿着围裙站在水槽旁刷盘子洗碗的架势吗?”他脸上堆着笑,像是在等待保罗回答,目光中透出一丝得意,好像让保罗措手不及能让他自己很开心。
保罗扫了一眼其他人。一个高个子,坐着也能看出很高,瘦黑脸,大耳朵。保罗从体格上判断可能是泰山。 灯芯绒外套下面一件彩色T恤,像是七十年代乐队帮工。坐在中间那人黄头发白皮肤,方脸阔庭,粉嘴厚唇,胸部有点肉,没有泰山高,可也不矮,黄头发和白皮肤说明他可能就是荷兰,可能也有荷兰血统。
那第三个人应该就是加里了。他是个子最小的一个,目光中有点紧张不安,余怒难消,好像这世上就没他喜欢的东西。他手里拿着个啤酒杯垫,折来叠去,慢慢撕成细条,看都不用看,像是生来的习惯。他穿着绿色翻领毛衣,上面印着白色图案。
他们三个都不到三十岁,面有菜色,是那种宅在家里一周走不了半里路的人。
保罗叹了口气,又是他不想看见的三流小混混。看着这帮死鱼眼睛,脑壳空空一无所知,放荡形骸荒淫无度的可怜虫们,他想,他怎么又混到这了?
见鬼,阿拉明塔又为什么要和他们在一起?
克里夫看见他环顾这三人。他抬起下巴,吸引保罗的注意。
“知道谁是谁了?”他问,“拉把椅子过来坐,我们聊聊。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和我们这些人说。明蒂说你是做保险的。我很支持。大家都需要工作。我需要工作,他们三个天才都需要工作。只有你找到了工作,所以你可以给我们讲讲经验。”
保罗从另一张桌子拉过把椅子,在离其他人远点的位置坐下,不想与他们为伍。
他对克里夫说,“我现在记起你了,还有你的名字。你叫克里夫·艾略特。你的胡子糊弄了我。你我曾上过同一所学校—卡卢顿堡中学。你比我低几年级,不过你臭名昭昭。我有次看到你在操场上打人。那是我在学校见过除了摔跤之外唯一一次真动拳脚。”
克里夫垮在椅子里,笑看着他的同伴,像是在说,早说过我不好惹的。
“斯特里,就是嘛,我就说我认识你,看,没错吧?你是橄榄球队的边锋还是什么,很卖力。可我们一次也没赢过。真是垃圾。他们十年前拆掉了学校,你知道吗?新建了一所学院。”
“那之后你过得怎么样?”
“该死,你不是关心我,你是想探听这里发生的事吧。”
“老朋友叙旧总是要的。”
克里夫笑着,看着他的人,朝着保罗举了个大拇指。
“看到了吧?我说过的。他很棒,对吧?我说得没错吧?”
保罗说,“什么没错?”
克里夫往桌前靠了靠,“我和这些落魄鬼们说过,可以信赖你。之前在咖啡厅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不会打退堂鼓。要是当时我不走就会被你扔出去。要卖保险的话,你不会比我能忽悠人,不过我也不是卖保险的。”
“真的?”
克里夫没回答。“你从学校出来干什么去了?我在城里再没见到过你,你干什么去了?”
保罗犹豫了,他注意到身处之所、其他酒徒,还有从另一个包间喇叭里传来的音乐声。他意识到为了让人听到他在喊着说话。他又一次问自己,来这儿干什么—那么渴望结识别人,甚至要和克里夫还有他手下那些游手好闲之徒鬼扯?
他看到阿拉明塔已经放下手机,目光越过面前的红酒,朝他看过来。她在这里又是什么角色?她之前约他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想邀克里夫过来?还是他碰巧也在这儿?
他突然感到心力交瘁,愚蠢至极,没精力再和克里夫之类周旋。或许无所顾虑,听之任之更好些?
再一想,或许不妥。
他说,“我出国了,到处乱逛,见见世面。回到伦敦找工作,干了保险这行。”
“那你回这儿做什么?”
“私人原因。”
克里夫又笑了,“被老婆撵出来了?”
“我没结婚。”
“那就是……家里的事。老爸或老妈咽气了。”
保罗没说话。
克里夫说,“猜对了,是吧?你回来是埋人来了。”
保罗清了清喉咙。
“不是叙旧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那光辉事业怎么样了?”
克里夫摊开手,耸了耸肩,“和当局有点小摩擦。干啥都干不长。这干干,那干干。就和这帮老伙在这了。我喜欢叫他们‘研究员’。”
“得了吧,克里夫,”加里说道。
保罗意识到这是除了克里夫外第一个开口说话的。
克里夫接着说,“别以为我是单纯的小羔羊。是不很意外我这么说?没必要,我是装了一会‘等候女皇陛下发落’的乖乖羊。我现在在诚实坦白地和你说话。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做作很恶心。”
“可你的经验让你没办法诚实。”
克里夫又咧开嘴笑了。
“要是让我摔倒撞坏了鼻子,我就不知道什么叫诚实了。”
“我们都得想办法活下去。”
“和我想的一样,”克里夫说。他又赞赏地看了眼保罗,“这么说你是为葬礼回来的。我猜是二老都已过世,要不你就得在家安慰另一个了。不会在这和我们这些混球鬼混了。或许你得处理遗嘱、卖房子,扔掉旧衣服之类乱七八糟的事……几年前我就这么干的。我老爸和老妈抽烟抽太多当了短命鬼,都是他们自找的。俩人一天都能抽五十根。我就差给他们把铁锹,让他们自己挖坑了。”
保罗后靠到椅背上,看了看阿拉明塔。她又在发信息了。
他说,“这里都挺好,可我不知道我来这儿干嘛。”
克里夫耸了耸肩,“我知道,你以为是和明蒂情意缠绵来了,却发现要和四个混混待着。就那个电视节目,就什么来着?”—看向他手下,想有人帮他接上,他们却都瞪着眼无动于衷—“‘龙穴’。你要卖东西给我们,可我们不想买。”
“我没卖东西。”
“哦,我想你有卖。听着,我对你很感兴趣,因为你说话和做事不搭调。你告诉明蒂你是做保险的,可你却像个警察一样找上我。那么自信,炫出你的肌肉。让我觉得—你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打的什么主意?你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
阿拉明塔站起身来,把手机放在一旁,整了下裙子前摆。保罗再次看到她苗条的臀部和平坦的小腹。
克里夫抬眼看了她一下,说,“大卫还好吗?”
她从椅子后面拿起一个奶油色的手包,回答道,“有点生我的气了,有几天没理他了。”
“晾一晾他,亲爱的。男人都一样,”转向保罗,“对吧?给点阳光就想灿烂。说明蒂的男朋友呢,你可能正想知道。看吧,馋腥的猫不只你一只。”
保罗站起身来,把椅子推回去,对阿拉明塔说,“我得去上洗手间了,顺便送你到门口吧。”
“挺会搭讪的,不过不必了,再见。”
她看都没看从他面前走过,淡淡的香水味钻进了他的鼻孔。他转身跟着她,穿梭在男男女女约会的桌间,引起一片侧目。
他拉住她的手臂,喊她“明蒂。”
她转过身,两眼空洞无神,“你他妈别碰我。”
他放开手。“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和那帮衰人在一起?”
“不关你的事。”她目光柔和下来。“我很抱歉你来的时候他们也在。”
“他想干什么?他为什么总烦你?”
她注视着他,“可能和你的目的一样。”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保罗看着她开门出去了。他摇了摇头,向厕所走去。他觉得自己像在拍电影,剧情看不透,角色看不透,一片混沌。
后来他意识到当时就该转身离开,全速驶离那个酒吧。

他正拉拉锁的时候,泰山和加里进来了—那个大高个比保罗预想的还要高,猫着腰进来后关上门,靠在门上,加里吹着口哨到处找蹲坑。
保罗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揪了块纸巾擦了擦,心里猜测着他们要干什么。没什么大不了,酒吧也不那么乱,可能就是聊聊,想摸清底细。他年轻的时候就曾在监视下只身调查摸底。
他对加里说,“他是泰山,你是珍妮?”
加里回头看看泰山—看了吧,我怎么和你说的?然后他一根手指指向保罗。
“祸从口出,常犯吧?自己控制不住。我们还说呢,我和泰山,我们说你的嘴巴是你的死穴,迟早有一天会送了你的小命。对吧,泰山?”
泰山点了下头,双臂交叉以示强调,他动作很慢,好像没睡醒的样子。保罗觉得他力气虽大但不够敏捷。只要别让他近身,放倒他应该不难。
加里比保罗块头小,是那种肤色黯淡爱搞小动作,让人防不胜防的人,最好别信他会在背后保护你,或许永远都不该把后方暴露给他。
保罗说,“这里太臭了。我们出去聊?”
“没和你聊天,”加里说,“是给你做个……你们怎么说来着,做个榜样。”
“什么榜样?”
“做事情的榜样。我们和你的关系。你要想和明蒂好,就得守规矩。”
泰山补充,“还得听话。”
“意思是我和谁说话还得你们同意才行?你们觉得可能吗?我也不那么喜欢她。我不喜欢黄发妞。”
加里大笑着又转过脸去看着泰山。
“放心吧,她其实不是黄头发,对吧?”
泰山说,“不是,原本不是。”加里一听又笑起来,他们俩之间好像有点私密的笑话。
保罗说,“我们有没有完?”
“没完,”加里说,“我们没完。谁派你来的?”
“你什么意思?”
“你干保险的。你老板是谁?”
保罗直盯着加里的双眼,“不关你的事。”
“是,我猜你会这么说。事实上,克里夫想从你自己嘴里听到你是谁。”
“不然呢?”
“不知道,他没和我说。”
“他知道又能怎么样?我工作的公司在伦敦。”
“所以告诉我们也无妨,对吧?”他半转身看向保罗,目光狡黠,“我觉得他可能想让你入伙干什么事。”
“我不答应。”
“对,也是意料之中。所以我们给你准备了点甜头。”

他们带他出来回到酒吧的时候,克里夫正在通电话,他抬手拦住不让他们坐下。加里抓住保罗胳膊,保罗挣脱开,也没坐下,就一直等着克里夫通完电话,用食指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保罗听着加里给克里夫讲完厕所里发生的事,他不会说出他老板是谁,也没兴趣入克里夫乱七八糟的伙。克里夫边听边点头,撅起嘴好像在慎重其事地考虑。然后他指了指保罗先前坐过的椅子,泰山压着保罗的肩膀把他推坐到那把椅子里。
保罗想知道酒吧里其他人对此如何看待—可能他们没看到,或者已经对克里夫和他手下的举动习以为常,不予理会了。或许在这酒吧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每天都有砸酒瓶子歪歪咧咧喊打喊杀。
保罗对此也没什么不适应。他在伦敦河南那段日子,见惯了各种人都不屑于踩死的“蚂蚁臭虫”。一次他穿着警服和两个警局的同事一起办案的时候都能遭人袭击:他们当时追捕的疑犯名叫特瑞·詹姆斯,是个争强好胜的家伙,知道自己跑不了,还想拉几个警察垫背。保罗那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傻子才等着看谈判结果如何,罪犯能不能冷静下来。等就失了先机,你就输了。他当时不明白这个道理,后来付出了休假三周恢复破损耳膜还留下了后遗症的代价。
克里夫说,“我不知道你做哪一行的,但肯定不是干保险的。看你这样,这坐姿,这眼神,想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那你说说看,十分看你能得几分。”
“你和这帮人无聊至极。弄不到钱—或者勉强弄到点—想有个人让你欺负欺负,戏弄戏弄。你觉得我对阿拉明塔有意思,就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了。觉得好像我想待在这儿就得像那“玩笑三男孩”一样听你摆布。”
“有件有意思的事:我爹六十年代就认识特瑞·霍尔他爹,你知道不?我从没见过他。不管怎么说,十分你得了八分,不错的新手。”
“我漏了酗酒无度和蓄意自杀,对吧?”
“让你说中了,我死过一回。是车祸。有个蠢货在苏埃尔高速上跨过白线直接就朝我撞过来,就在德文郡酒吧出口那边,你知道那地方吧?断了好几根骨头,伤了肝,除此之外一切还好。时常犯头疼。不过当时我体无完肤,躺在那辆车里,我想到了死亡。想救护车能不能及时赶到,我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不疼,也没什么感觉,可能是休克了。从那开始我就对死亡很感兴趣,人真正要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会疼吗,是双手紧握挣扎而死,还是像睡着一样毫无痛苦?最后结果是,我不再惧怕死亡了。我不想死,可我敢拼。我在里面的时候成天胡言乱语,就想看看他们怎么才敢打我。可他们从来不敢。他们肯定是见我不怕他们,随我乱说。”
“你挺健谈,挺有意思。”
“我也有风光的时候,不是吗?不管怎么说,我问你个问题,我的朋友,你有没有兴趣捞点外快,来点快钱?”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保罗心想。整件事是,克里夫没先交底,而是步步逼近不断试探。
克里夫说,“你不说话,我没听到你说话。我又不会心灵感应,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想让我说什么?”长话短说,让克里夫来点直接的。
“什么都不用你做。只是运用你的专业判断力,看点东西,给点意见。保险推销员的意见。”
“那也得我是保险推销员。”
“就这样,有点像是考试,对吧?”
“有工资拿吗?”
“我没说过有吗?多少待定。”
保罗看看泰山和加里,他们正用他们的死鱼眼盯着他。他想到他从厕所出来就没再见过荷兰—这一点他不会漏掉。
克里夫拿起手机。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你现在可以走了。我还有事要做。”
房间里的焦点马上转移了,就好像保罗已经走了。泰山和加里开始交谈起来,克里夫划着看手机信息,目光掠过他们,带着赌徒一般的猜测意味。
保罗站起来向外走,边走边想,是不是自己也像荷兰一样,走了也没人注意。
第五章

她午饭只吃了一根香蕉,正看着一个猕猴桃发呆的时候,克里夫说话了,像他平时一样恼火,声音尖刻刺耳直戳人心,他质问她到底还要和大卫拖多久,能不能有点效率。
珍妮丝年轻那会,一有人大声训斥她就炒老板鱿鱼辞了很多次工作—她无法忍受,她在家里受够了父亲的咆哮。她父亲在达尔基斯市的时候时常欺凌当地的小伙子们,他在建筑工地干活,使的是短柄铁锹,拿回家还对着她妈和三个姐妹,稍有不悦就抄起铁锹吓唬他们。
她十七岁,气盛好强,再也不愿屈从。一天早上,她起得很早,叫了辆出租车,把他的铁锹拿到后院,点了把火烧了。她父亲穿着T恤裤头怒吼着冲下楼时,她狠狠甩上车门告诉出租车司机载她去了爱丁堡的威弗莱车站,买了张单程票直奔伦敦,心里想着要用身上的七百磅——她在格雷格斯面包房一周工作两天攒的,加上从她父亲放买酒钱的茶叶罐里偷出的二百磅——干些什么。
她在她姑妈葛林妮那住了两周,之后在特威克纳姆找到了一份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在一家保险公司楼上租了一套公寓房,开始实施她的计划。律师业务发展不错,想找个机灵的人到前台做接待工作。和其他人一样,她会打字,因为在学校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用电脑,在那些老男人周旋对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她知道自己很聪明,也不介意对人谎话连篇,所以她一面白天对客户笑脸相迎用键盘记录下他们的喜好,一面开始夜晚网上工作,那时候网络诈骗刚刚抬头,她用假名字和假照片上相亲网站,通过邮件联络,自称迷恋中年男子,同意和他们见面……只要他们愿意垫付路费。
后来她从一个拉脱维亚人手里买到了一张CD,上面列着一些电子邮件地址,她开始一次发送成千上万封邮件,说会给想在家工作的人提供挣钱机会,让他们处理保险理赔单。他们只要写张支票花钱买个验证索赔单号的激光检验机,用它每扫一百个单号就能挣到一笔钱。支票都被寄到一个邮箱里,她每两周去收一次,把钱存在用假名字开立的账户里。
她学会用网页设计软件Dreamweaver初步建立网站,并建立了Naturograin.com网站,用她在网上搜到的维生素补充剂的图片,谎称有预防癌症的奇效产品,一小时内购买才能享受超优价格。钱款开始从四面八方世界各地涌来,她换了大房子,换了行头,买了车,黄色大众甲壳虫。
几年后她将律师抛之脑后,运营这五六家售卖虚假产品的网站,开始思考下一步怎么走。
她一直都很幸运,直到有一晚她遇到了罗比。罗比是个有趣的男人,他是个警察,也是个怪人,在一所新建的分局工作,专门调查她殚精竭虑意图作为的这类诈骗。最开始他不知道她的经济来源,直到他们在一起三个月后,她才说,他妈的,老娘就是干这个的—但那时他已经深陷情网,无法自持。一个月后,他说,她名义下的网站名称被盯上了,列在调查清单里。
那晚她卷起她的三台笔记本电脑和衣服箱子,打车去了尤斯顿火车站,赶上北上的下一班火车。考文垂是第一站,乘务员帮她把行李卸到月台。她开始东山再起,化名阿拉明塔·史密斯,身份记者。
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捎上她那辆黄色大众。

面对她几个月来苦心营造的局面,克里夫正在给她填最后一把柴火,他指责她不该临阵退缩,说她不想最后扣动扳机。手机贴在耳边,她似乎看到了他近在眼前紧绷的脸、刻薄的嘴唇、冷酷的眼神,还有愈发深刻的鱼尾纹,他的声音不停督促她,快点行动,扣响扳机。
她说,“还不到时候,他工作压力大,工作还有人监督—听着,这事我会处理,你和你的三个火枪手到处逛逛寻欢作乐不是很好吗?需要的话我会问你的意见的。”
“我还没忘记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告诉我你觉得我多厉害,我们合作前景会有多美好。我只需要帮你布好局,帮你赚点信任,让那个议员相信你?你都忘了?要帮的小忙呢?”
“行了,你做得够多了,该到我了。他要咬钩了。他还不知道,但钩子已经在他嘴里了。”
“现在你又带回斯特里这么个大家伙,你到底想他妈的干什么?”
“他是个好料子,不是吗?你不觉得?”
“他很狡猾,不坦诚。他以为他在玩弄我们,却不曾想我已经给他安排好了戏份。”
“这不结了?”她说,“我没错,看紧他。”
“哦,我是在看紧他,还用你说。我会好好看紧他的。大卫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动作?”
“很快,就这几天。准备再充分点。他还没完全信任我。我们晚点再见。”
“别挂,我还有事要说。”
“那是你的问题,克里夫,你总是有事。你老是滔滔不绝—对我,对谁都是。我真希望能用钱堵住你的嘴,可惜我没那么多钱。”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应该多听我的话的。你太冲动,从不全盘计划。惹一身骚,还得要人帮忙。”
“省省吧,克里夫,”听起来她有点生气了,“又不是口才秀。”
“你什么意思?你疯啦?”
“意思是我不会坐等着天上掉馅饼下来。我父亲虽然很讨厌,但他有行动,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不会坐着不挪窝眼睁睁看着别人占了他的茅坑。他会自己去抢。他虽然很蠢,但至少去做了。”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小妞。你就是个大骗子,想骗人,就这么简单。别把自己抬举那么高。”
“自己看不起自己的话,谁还会看得起你?”
不等他反驳她就挂断了电话。她可不想在她刚刚感觉良好的时候被克里夫泼瓢冷水。
但克里夫的话又让她想起了保罗•斯特里。
大体上她不否认,但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点喜欢她或者有那么点意思。这让她有点苦恼。
第六章

他和弗罗斯特见面谈定了些事——下周有个客户要看房,要是弗罗斯特能说服另一个客户相信地段很好的话,他也可能会来看房。保罗想到有陌生人在自己的房子里四处乱转,他感到一阵胃痛,可又无可奈何。他有近二十年没在这地方住过了,还那么在乎干嘛?
他答复弗罗斯特,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在家。或者可以不在家。可以的话,他不想和买房人见面——弗罗斯特拿钱搞定就行。
他靠回椅子里,合上笔记本电脑。很幸运,还能有无线网信号。他父亲是个喜欢尝试新玩意的人,像个孩子到了玩具店一样兴致勃勃地连上了英特网。保罗还找到了一台新的数码相机、一台硬盘影碟机、一副数字双筒望远镜和一些可能有用的小电器件。网费一直付到了月底,之后他就得再另外想办法了。
他把笔记本放在飘窗前的桌子上,目光透过窗户,看到公园外议会剪得平平整整的草地绿化带,孩子们可以在那玩耍,流浪狗可以在那大便。出了门,往前不远,穿过这个草地绿化带,就能到路上,还有停车位。有伙半大孩子们正在踢球,他们大喊着,好像他们就是电视里的比赛球员。
保罗记起了他那时候也这么玩—天啊,一晃三十年!他的玩伴强尼·霍尔就住在路那头,他总喜欢捅咕他那辆单车,搞得两手是油,不是修车链子,就是换车轱辘。保罗那时就很有正事,加入了校橄榄球队,周六早上大冷天坐公交赶到学校,爬上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被载到上流学校——亨利八世国王中学、巴布莱克学校,还有远在城外的安菲尔德之类的学校。下午五六点比赛结束后,被送回学校,他们一帮子就会走路去最近的酒吧,他靠墙静静地坐着,那些大嗓门们则吹嘘着关于性和他们相信的各种外星阴谋论。
他在想人们现在怎么看他,从繁花盛景之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来的无业游民,要名誉没名誉,要朋友没朋友,却和那帮刚认识的游手好闲之徒鬼混。某种程度上讲,他很庆幸父亲的逝去,这样就不用他给个交代了。伦敦的乱子是父亲入院那时开始的,保罗藏着掖着没让父亲知道。虽有些新闻报道,可也没提到保罗就是当事警员,他也不想再增加父亲最后的日子里的痛苦。
他自己种下的苦果,还得他自己吞下。他也必须放开,继续生活。
他拿起手机找到米莉的号码想打给她,但却没打,距离上次通话太近了。他不想让她觉得他是在依赖她,或者没她同意就什么事也处理不了。他应该打给雷克,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别再去敲他的门骚扰他的朋友。
他盯着屏幕出神的时候,手机嘀哩叮铃地叫了起来。
另一端传来阿拉明塔冷酷的苏格兰口音,好像她一直就认识他。他还记得给她电话号码时的迂回曲折,当时他还曾怀疑她压根就不会拨通这个电话号码。
她说,“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心想,她想利用他,她之前从没表示出对他有半点兴趣,现在突然就有了?好像她在看人下菜—你对她有兴趣,那就得答应帮她的忙。
他说,“你们这帮人都挺过分,总想让我干这干那。那我是什么,服务台新来的打杂伙计?”
“好,好吧,谁让你在这晃悠呢。还以为你会领情呢,那改天见吧。”
“你想要什么?”他问。声音里带了些疲倦,可实际上他很好奇,他想要再见到她。
“别那么强硬。你有车,对吧?”
“那又怎么样?”
“我想今晚让你载我去个地方。”
“你要给你们的乱摊子招兵买马面试去?”
“行不行?直说,行还是不行?”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生气了——听起来像她一贯的语气,所以他没急着回答。
他等了等之后才说,“克里夫或他手下不能载你去?”
“要是想让他们帮我,我早就说了,还用废话吗?”
“难说。你城府太深了。”
他赶在她回答之前问了要去的地址,她告诉他在霍利黑德路尽头的康顿区。保罗去过堂兄弟德里克的洗礼仪式,就在那个区,当时他还是个孩子,对那里一无所知。他知道阿尔维斯老厂那有个购物中心,因为他父亲说过在那里倒闭前曾从那里的科迈特买过一台冰箱。他依稀记得阿尔维斯在出售前是为军队制作储罐的。
她说,“到那晚我们见面的地方接我。七点整。”
“要拿什么东西吗?”
“不用。”
“我们干什么去?”
“我想你可能有兴趣见见我男朋友,”她说。
第七章

他到的时候,她早在路边等着了,又换了衣着——流行的亮格打底裤,配一条乳色披肩,从脖颈对角斜搭下来,单肩斜跨一只纯白色手包。
她爬上乘客座,看起来年轻、鲜活,像是第一次约会的少女,单纯可爱,充满期待。保罗感觉到自己血往上涌,心里告诉自己要千万镇定。
他开车离开路缘的间隙,她观察了一下车况,一台十年左右涡轮柴油发动机的沃尔沃60。他觉得她在推断它的档次,和他的品味。他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有点水果的甜香,还带点天然的木质清香。
她打量了一下仪表盘上的储物箱,翻了翻他放口香糖的小包、微型便携手电筒和GPS夹套上掉落下来的塑料碎片。
“在找什么特别的东西?”他问。
“我以为能找到关于你的蛛丝马迹。护照或驾驶证或者其他什么。”
“我没什么秘密。”
“你是个神秘的男人,不是吗?”她把尾音拉得很长,露出比他之前听出的更多苏格兰口音。“某一天你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星巴克里,然后我们就听出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全部肮脏的小秘密,而我们对你却一无所知。”
“克里夫是你什么人?”
“没有他想得那么重要的人。”
“那是什么人?”
她无声地看着他,“自己想。”
“你是个时髦的记者,他是个……城市蛆虫?你和他厮混图什么?”
“街头信誉、音乐会门票、烈性毒品、很多非法勾当。”她在戏弄他,他很清楚,一点都不温和: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想法。
他说,“我上学时,避他唯恐不及。有两个人——他和另一个叫威格顿的家伙,年龄比他大点。他们俩总爱打架滋事。如果我记得没错,克里夫越长大越放浪,而威格顿则洗心革面从善如流了。”
“讲这些你有什么说教?”
“只是觉得有趣,我记得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善恶对错。三岁看大,你觉得他们后来十三四岁的时候是什么样?”
“威格顿怎么样了?”
“他在学校最后一天被人在大街上撞倒。当时他正在踢足球,追着球跑,一辆车从角落里窜出来,把他撞到了灯柱上。头骨破裂。”
“那之后你就不知道他的经历了吧。他有可能又变回老样子也说不定。”
保罗耸耸肩,“有可能,但是他变了。那样的话就不可能重蹈覆辙。”
她给他指示方向,他开过戈斯福德格林,小时候他曾在这里打过网球。网球场已经拆了很久了,现在建成了一个儿童游乐场。他沿环路直下最后拐到了霍利黑德路上。
她让他在德士古车场左转,沿路房屋豁然间宏伟起来,离路边也更远些,车停在房屋前,正门都是石材拱门。
“那栋,”她指着说。他减速停车。她打开她的车门看向他,“要来吗?”
“我怎么对他说?我是谁,司机?”
“别担心,他不是爱吃醋的那种人。我觉得你会喜欢他的。”

大卫开门让他们进去,保罗上下审视了一下他。他个子和保罗差不多,脸色有点白,胸部下陷,留着短胡茬,头发颜色就像枯稻草。保罗猜想他可能是在家工作的那类人,或许就像阿拉明塔说她自己那样,是个记者。
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向保罗招招手,好像大卫可能不会注意到他也进来似的。
“不用管他,”她对大卫说,“是个朋友,载我过来的。”
大卫注视了一下保罗的眼睛,但眼神里读不出任何东西,也或许就是有点隐约的好奇。保罗觉得他肯定是对他女朋友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不高兴或是生气了。
房子很大,看起来像是没住人—保罗从一扇开着的房门里瞥了一眼,看到里面没铺地毯,只有朴素的墙纸,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没有家具,墙上也没贴画。闻起来多少有点通用清洁剂的味道,似乎大卫在他们没来前擦的地板。
大卫带他们进了最里面的一间房。保罗看到落地飘窗外有个大小适中的花园,整齐干净,下面有个小鹏子,阳光在花床上摇摇曳曳。保罗心想,他可能花在外面侍弄花草或者不管在那干什么的时间都比在屋里的多。
阿拉明塔坐在一张黑皮沙发上,保罗坐她对面,大卫问他们要茶还是咖啡或是什么劲大点的,他们俩都回答说不用了。
他以为大卫是看起来那样唯唯诺诺的类型,所以他很惊讶听到大卫对阿拉明塔直截了当地说“他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不是说有重要事吗。”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拖延了一下,然后抬起脸看着他,“好吧,保罗是个同事,行了吧?我让他载我过来。你说的没错,我今晚必须见到你。”她转脸看着保罗,“能让我们独处一会吗?去看看厨房或其他摆设吧。”
除非想挑起一场无端的争吵,否则他别无选择。
他关上门留他们独处。他在底层四处走了走,看了看其他房门,发现有一扇开着,里面是间办公室——有书架、电脑桌、笔记本、一台安格泡的台灯和一把小脚轮的椅子,上面铺着椅垫。他坐在椅子上看向窗外,巧妙的布局使人能从这里看到房屋正面的风景。外面已经很黑了,除了主道上时有路过的车以外他几乎看不到什么。
他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墙上的照片。大卫小时候的照片、和家人的照片——大卫自己、一个看着像是他妹妹的女孩子和他父母,还有一条黑狗,都站在爬满常春藤的房门前,正门两侧都有立柱。看起来有可能是在牛津或伦敦周围某郡。有钱有地位的家庭。
再过来是两张镶框的证书,钢琴八级、非洲公路赛车获奖证书。或许他比看起来更有料。
十分钟后,他听到客厅门开了就退了出来,在门厅里看到阿拉明塔和大卫走过来,表情完全两样,似乎他不在的时候他们谈过什么。阿拉明塔笑容轻松,体态不似以往那般紧张。大卫则脸色苍白,双颊下沉,好像老了十岁。
保罗提醒自己以后要格外小心这个女人—她能损伤人的健康。
阿拉明塔转向他说,“好了吗?”好像他们要在周日下午出去兜风似得走到了正门口。保罗看到大卫愈发垂头丧气,目送着她离开。
他边走边听大卫问,“那我们明晚照常吗?去拍照?”
阿拉明塔挥手告别,“这段日子你不太能见到我了,但你不该忘记我说过什么。知道了吧?”
“知道了。”
“别灰心,不会那么糟的。”
“我是为你担心。”
她瞥了一眼保罗,保罗看到了她的眼神,但体会不出其中的韵味。她对大卫说,“别为我担心。多想想我和你说的吧。”
她打开门看也不看走了出去,一路走到大门口。
保罗对大卫点点头,跟着她出来,关上了门。他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却不知道是什么。
阿拉明塔已经站在大门另一侧在通电话。电话很快打完了,她转脸对他说,“不用送我回家了,我叫了出租车。”
“为什么?”
“轮不到你问我。我要独处一会,行吗?”
保罗想或许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住址。
他和她站在风中,觉得夜更冷了些。
他说,“你不用告诉我你们在里面谈了什么。”
“好。”
“但我得知道——他真是你男朋友?你对他,就像他是个孩子?”
“他都不在乎,你倒是挺在乎。”
“你怎么知道?”
“你见过他了——他看起来懦弱无能,但他很直接。他有什么顾虑都会告诉我,要不就甩了我。”
“你看起来并不担心。”
“为什么我要担心?一个连候补呢,”听起来真让人丧气,他都有点讨厌他挑起这个话题了。
保罗说,“我在想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你猜不到的。”
她想结束这个话题,保罗心想,她不喜欢他问有关别的男人的问题。
他有点恼她,想打压一下她的自信,于是他说,“那你让我过来干什么?”
“我想该让你见见他。”
“让我明白你有男朋友,让我死心。”
她转脸看他,有一秒目光那么单纯,甚至有点愉悦,“你动过心?你是个傻瓜。”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看似给她找出租车。然后他折回来,看到她在看手机信息。她从不放弃利用科技的机会。不知道大卫是不是通过前窗在看他们,他一想到这点马上就确定这是肯定的。他抑制住自己回头确认的冲动。
他说,“他是干什么的,我是说大卫?”
她从手机上抬起头,“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个了。你对每个人干什么、怎么来钱都充满好奇。你不是随大流的那种人,对吗?”
保罗想了一会,却无法否认。他对自己说他是天生好奇,并不是爱管闲事。他说,“你可能是对的,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说,“他在我调查贪腐的议会工作,是欧洲联络人,从布鲁塞尔地区给这个城市捞钱。这么回答够了吧?谢天谢地,出租车总算是来了。老娘奶子都快冻掉了。”

保罗看着出租车拐了弯走远后,他折回去敲了敲大卫家的门,他想弄清楚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到底关不关他的事。
大卫打开门时,保罗抢上前,意图很明确,他想进去。大卫只能懦弱地后退让他进来。保罗进来后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但他很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
大卫看着他,挺直身板,不想在气势上被人比下去,他想告诉来人,这是他家。
保罗说,“听着,我想为她向你道个歉。她让我今晚过来一趟,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来。”
大卫看着正门的贴花玻璃,似乎能看到她的幽影闪现。
“她在哪?她走了?”
保罗看到他这会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地理老师或是档案管理员。他不满三十,保罗心里揣摩着他是什么时候去参加非洲公路赛车的。
他告诉大卫,阿拉明塔打车走了,然后他朝向客厅走去。他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他被支开后发生事情的痕迹。
大卫说,“抱歉问一下——你想干什么?”
“我想他对你不太好。我遇到你们俩从客厅出来的时候你看起来像是被卡车碾过。我无意冒犯,是她把你甩了?”
大卫皱了下眉头,在保罗对面的一张印花扶手椅上坐下,身体向前倾,表示如果话题不太愉快的话,这样的姿势对他更有利。
大卫说,“没有,她当然没把我甩了。这不关你的事。”
“关我事大了。”
“你是她同事,对吧?”
“最近才是。”
“那你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她来这找我。我想你可能是来给她撑腰助长气势的。”
保罗听不懂了。他知道这是问题的关键,是骗局的核心,但他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带他过来。在不确定阿拉明塔有什么气势之前,他也不可能起到助长的作用。
“她和你说什么了?”他问。
“你知道的,关于癌症的事情,”大卫注意到保罗的表情,“或许你还不知道。我太蠢了,竟然说漏嘴了。”
保罗觉得什么都不说更好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这个人。
大卫继续说,“不管怎么说,都太晚了。她得了晚期胰腺癌。一般来说,她时日不多了,不过她加入一个很昂贵的实验项目,超级机密。”
“超级机密是什么意思?”
大卫舔了下嘴唇,“她让我别告诉任何人,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她说这是个私营公司和国防部的合作开发项目。别问我为什么。总之,就是关于基因技术的,没人知道。”
保罗感觉到他情不自禁在看他,他没话找话,“治疗方案是什么?”
大卫耸了下肩,闪烁其词的样子,或许他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但他还是继续说,“我只知道实际上是个官方机密,她只剩下六个月的时间了。”
“今晚把我支开你们就讲了这些?”
“好像她有本手稿,想从头到尾再理一遍,不想让我打扰她。她给我看了些文件,都很正式很官方。”
“你相信她吗?”他尽量不带嘲讽地问。
大卫没有回答。他说,“说来真的很惭愧。我本打算下周带她去见我父母和妹妹。他们知道我在和她交往,都还没见过她。我还想给他们个惊喜。”
“他们住在哪?”
“不远,在凯尼尔沃思。我应该常回去看看他们,不过他们自己过得还不错。我不想干涉他们。”
“你应该多花点时间陪陪父母,相信我,我是过来人。”
“你不了解我母亲。父亲去世后她变得更难相处了。我觉得她不喜欢家里有男人出入,至少在父亲那么对她之后。别问我原因,我不会告诉你的。”
保罗心想他也没兴趣知道,没兴趣卷入别人的往事。他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呢。他站起身,说,“我该走了。”
大卫也站起来,问他“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你说——治疗需要一大笔费用。谁来支付?”
“她没说。”
“她没说?”
“没说,她只说她时日无多了。那些文件之类的只能再帮她撑几个月,已经很不错了。然后她就香消玉殒了。”
保罗问,“你和她认识多久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你是个多疑的人,对吧?你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我不是三岁小孩,你骗不了我。你觉得她问我借钱她就是在用美人计骗钱。”
“她已经借了?”
“只是在她的积蓄用完后帮她渡过难关。我想让她住在这,可她不同意。我想她很羞涩,很矜持,不想占我便宜。我知道她看起来挺冷的,不过她的内心很善良。”
保罗顿住了。只对他说,“如果我是你,在借她钱之前我会三思。看清状况再说。”
“三五千的毛毛雨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看看这栋房子,是我的一个叔叔遗嘱里留给我的。足够用了,还能剩点。我能负担得起。”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第八章

虽说房子状况不错,可还有间卧室得注意一下。第二天保罗买了一桶木兰漆,在他父亲将近三十年前贴的墙纸上又刷了一层。
他花时间想了大卫的事,还有阿拉明塔对他的企图。他还思考了克里夫可能在这其中的角色。他想到克里夫和他的三个心腹游荡在酒吧和咖啡厅里,梦想着一夜暴富的计划,在杂货铺或找零店里售卖偷来的小物件,嗅着任何可能发财的机会。他不知道他们说的有多少是真的,他是不是应该知会雷克一声说出他们的名字,看看考文垂警察知不知道他们。按克里夫的说法,他们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保罗怀疑阿拉明塔是不是也会参与这起不法活动。案情可能比想象的更加复杂肮脏,可能需要深入内部调查。
他见识了阿拉明塔铺设着她的骗局,大卫上钩了,用他的钱养着她,让她衣食无忧。但他想这是不是就是全部,是不是还有续集。大卫直爽坦白,或许不谙世事,单身独居在亲戚留给他没装完的大房子里。或许他已经成为一个漂亮女人的猎物,脚趾被拴住,不给他和谐甜蜜的关系,却总像牵引拉磨的驴子在磨前挂串胡萝卜似的在他面前许诺诱惑。他看到阿拉明塔就在这么做,一开始就牵着他鼻子让他亦步亦趋。他知道她的魔力和手段,还有她想要男人臣服的野心。他亲见过这种女人,还险些又着了她的道,幸好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情不自禁的笑、对她随意凌辱的默许——将自己点醒。
也或许是克里夫安排她去欺骗大卫,还有更大的计划,这都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或许他们也就只有这么大能耐了——诈骗一个孤独的单身男人的积蓄。在酒吧的时候,克里夫问大卫怎么样,很明显他认识他,或者至少和他有瓜葛,所以能问出这句话。保罗可以想见克里夫用游说他同样的方式游说大卫:说他知道有个人大卫会喜欢,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很专业,有脑子,容易相处的人……但不可能这样,要不她还说大卫在议会工作,她在写关于议会贪腐的报道——对,这可以是她的敲门砖:为此打电话到他办公室——大卫,我听说你是个宁折不弯刚直不阿的人,我能信任你。和我讲讲市政厅的那些肮脏内幕吧……
他在想阿拉明塔的事情的时候,手机响了,听到手机里她的声音后他没觉得惊讶。
“你昨天对大卫说什么了?”
“你和人开始聊天的方式还真特别,”他说。
“别来这套,保罗。你说什么了?你折回去又和他去谈了,对吧?”真的很气愤了。
“这不能怪我。你把我强拉过去,我算老几?让他吃醋的帅哥道具?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去,却又不给我展示机会的原因了。”
“你在瞎扯些什么?”她一字一顿说的很用力,怕事情败露,“他今早给我打电话说……说他不会按照我说的去做。”
“借钱给你?”
“关你屁事。你毒害了他,是吧?你到底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就是给了点友好的建议。你说你得了癌症,我觉得他需要些建议。”
她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知道她在随机应变想办法,在想据她所知关于他的了解和对付他的招式。
她底气不足地说,“我把你当朋友才带你去的。”看来,这是攻击点了,他想。“我知道我必须说的事情可能对他打击很大,我可能需要一些……一些支持。”
“我明白了……你要告诉他骇人的消息,以至于他可能需要有人抚慰,所以你带个陌生人过去。能出什么问题?”
“你不了解他。他要有个他信任的人支持他。你很可信。”
“这是你对我说过最动听的话了。”
“别臭美了。”
“癌症的事是真的吗?”
她又不说话了,保罗可以想见她的样子,手机贴在脸颊,脑子飞快地想着措辞。
但她还是出人意料,“今晚我们见个面。哈特福德大街最里面的莉藤树,保亚德旁边。我们见面再谈。”
“我得看看有没有时间。我很忙。”
“准时见。八点。”
第九章

雷克看着柯克兰像往常一样对齐球杆,持杆像钟摆一样晃来晃去,似乎这个球会和以往的臭球不同。O型腿蹲伏在球边像是杰克•尼克劳斯的柯克兰,每次推球时都要回杆,直等角度偏离直线后才把球杆推出去。雷克对此司空见惯,他太享受赢球的感觉了,以至于他不想告诉柯克兰他的问题所在。
周五下午是他的球场时间,为了不让他一千三百磅的会员费打了水漂,他每周都坚持来。他花了三年时间最终搞定了赞助人,他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让每一分会员费都落到实处,不能让球场上的草就那么安静地生长。周五时间最好,但他也尽量参加周末的比赛提高球技。
球场名叫舒特斯山,在格林威治,离金丝雀码头有段距离,有点难以置信。北肯特山和缓的坡度在温和的傍晚阳光下熠熠生辉,正如此刻。他从事那样的职业,却是这样的俱乐部的会员,真是讽刺,但他却很喜欢,而且可以略胜柯克兰一筹,感觉也不错。
柯克兰又失球了。他一贯如此——不会总结经验。雷克做了个深呼吸。
“就差一点,伙计,就那么一点。险球啊。”
柯克兰刚在雷克的球线上推球出杆的,他现在把球拿回来,一只膝盖弯曲,另一腿后撤,像个鹤科动物一样稳住架势。他是局里的新人,雷克带他,但不惯着他。到局里久了,懂规矩了,就能自己站稳脚跟了。
接下来是个短三杆,雷克先球……手机响了。
柯克兰一挥手,开什么玩笑。雷克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抬起食指,这个电话得接。
他对手机那头说,“好啊,该死的!你走的时候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你到底去哪了?”
斯特里听起来一如既往得冷静沉着,即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会让人觉得他远在千里之外。这是一种天分,让他在工作中能置身事外统领大局。
是他曾经的工作。
斯特里说,“我不想和你说,你知道你自己都说过什么。”
“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我没说过什么—更可能是我说你犯傻了。你想速战速决,不可能不犯傻。”
“那是我的事,雷克。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没办法继续待在城里了。而且我父亲去世了,我得料理后事。”
雷克一时无语,他理解家里的事,转而又想斯特里可能已经扛过来了,只是像别人建议的那样回避一段时间然后再回来,像他们说的回来继续卖命。
“斯特里,你这混蛋,你所经历的任何人都可能经历到。你是奉命行事,而且已经查明你是清白的。”
“我本就不该走到要调查清白与否的这一步。都是我的错。”
雷克当晚也在现场,一切历历在目,地上的尸体似乎就在眼前,其他队员围着看着,都在想“倒霉蛋斯特里,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管怎么努力,事情总是不尽人意。
别多想。他想到托马斯的话,“把斯特里找回来,我们需要他”,他是业界精英,头脑冷静,沉稳老练。他去过斯特里以前住的房子,没找到他,只剩耳朵尖的邻居,那个大汗淋漓的年轻女人,他觉得她没和他说实话。可能是在暗恋斯特里。常有女人暗恋斯特里。
他说,“我理解你要走、需要时间之类的说辞。但你抛弃了太多东西。你应该振作起来,重新回来。”
“我辞职了——你忘了?”
“你也可以不辞职。”
“托马斯和你谈过?那个自恋狂?我能料到他会找你谈,让你把我弄回去,因为他自己收拾不了那些乱摊子。”
“这都不是问题,对吧?我们谈的不是他。”
“我知道,你想的是我的问题。你们都让我好感动,好想拥抱下。去抱着泰迪熊睡了。”
柯克兰在练习挥杆动作,看准方向,站好位,查看肘部角度,好像用的不是自己的胳膊肘。雷克转过身,对斯特里说,“这么说你还是不打算回来,也不想告诉我你在哪,那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你要不介意的话我这边还有个年轻人等着好好打一场呢。还有,我不想多做解释。”
“你和你那该死的高尔夫。可能的话,我想让你帮我。”
终于来了,雷克心想。他们从不放过任何机会,不会忘记体制——能得到别处得不到的信息的地方。他认识太多离开体制跳槽到私营安保组织的人,他们时不时打来电话说,能不能帮我查个地址……他通常都会说,不行,我真没办法,只有在伍人员才能接触这类信息。
但保住斯特里这层关系总比和他翻脸好。要是托马斯想让他回来,那他就必须帮他,要是事情败露,他再说说好话。
“你想利用我,之后再像用过的纸巾一样丢掉我。”
“对极了。”
然后斯特里给雷克讲了他碰到的这个小团伙、这个叫阿拉明塔的女人和叫克里夫的男人。他和他们有点纠葛,他现在在继续调查他们的计划。他们对他一无所知,不过好像很喜欢他的行为处事。
雷克说,“那你想干什么?逮捕?警告?”
“什么都行。我认识艾略特,因为我和他曾是校友。我又见到了他。那个叫阿拉明塔的女人是个十足的骗子。如果她在有关艾略特的场合出现,那你表现温和一点,尽管我不确定她会出现。”
“你应该交给当地警察处理。你是怎么掺和进去的?”
“自己找点事做。另外,我是正义使者,不是吗?天生的正义使者。”
“别扯了。我要去打个十四杆,把那家伙杀个屁滚尿流。”
“别风大闪了舌头伤了自己。”
雷克挂了电话,转身看到柯克兰在看他,眉毛上扬,好像是在等他告诉是谁来的电话。
拉倒吧。他不需要知道任何事情。如果雷克要违规给斯特里提供信息,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十章

还没到酒吧门口他就看见他们了—克里夫的三个心腹在门外晃悠,两个抽着烟,另一个他想可能是荷兰,手里端着一品脱啤酒。该死。她绑他身上了?没有克里夫她就什么事都做不了吗?
他环顾四周。莉藤树是位于市中心附近闹市区的一家美食酒吧,在去火车站和凯尼尔沃思的路上。透过双层门他能看到墙上的壁挂大电视,至少有一米八宽。虽然街道冷清,但里面看起来很热闹。
“在这遇到你们三个好巧啊,”他说。
小个子加里目光灼灼,用脚踩灭烟头,“还是那么多嘴。就不能消停点?”
“是你让我才思泉涌。阿拉明塔在吗?”
加里抬眼看了看泰山,“你想什么呢,泰山?你见过她没?”他喜欢大个子给他当陪衬,保罗想,用这种方式向别人炫耀他的地位。不等泰山回答,他就接着说,“我确定这附近有她的气味。她在等着有人溜进她的裙底,像个发情的婊子。是吧,泰山?你听说过别人这么形容吗?”
泰山猛吸了口烟,摇了摇头。
“最近没见过。也没闻到裙子味。”
保罗说,“那你们什么事?在等人?很久前有人告诉我,要是三个男人站在酒吧门外,那其中两个可能是同性恋,另一个是醋坛子。你们各是哪个角色?”
加里拽着腰带往上提了提裤子,看看四周有没有人看,保罗已经做好了接拳的准备。泰山扔掉香烟,保罗以为他们就要择机开战,荷兰却大笑起来。
“你们俩还要动真的,”他说,“别让人家内行扯了你们两个笨蛋的裤子。”
“你他妈闭嘴,”加里说,保罗看到他脸红了,“我不像泰山,我是纯种爷们。”
“对,我看得出来,”荷兰说,“都写在你脸上了。”
酒吧的门开了,克里夫蹲伏着,露出强健的肌肉,脸色严峻,保罗开始觉察到他不同常人的实力。克里夫说,“你们在搞什么,他妈的妇女联合会?”
“我们在……”
“对,对,我让你们盯着那家伙什么时候出现。”
保罗问,“是说我吗?”
“你觉得呢?对号入座了呀。听着,沿这条路往前走,”说着拉起保罗胳膊,要带他离开正门穿过保亚德区向通向多层停车场的地下通道走去。
保罗甩开他的手,想知道要带他去哪。克里夫是要从这里开始亮招子铺陈他的计划了吗?还是有别的意图?
他们在地下通道中途停了下来,对面是黑白花砖墙。他绷紧继而放松肌肉找到重心。开始集中听力密切注意他们脚步踩在柏油路面的声音,五个人各在其位,丝丝微风掠过地下通道,六个蓝色工业垃圾桶散发着恶臭。
克里夫说,“我得和你说说明蒂的事,你知道,对吧?”
“她在这吗?”
“这不重要。你对她有什么想法?你想上她?那种漂亮女人?多数时候她是头痛苦的母牛,但我向你保证,她有她的手段。”
保罗向后靠了靠,离克里夫稍远一点,随意地说,“关你什么事?她有男朋友,不是吗?”
“你昨天见过他了吧。我知道前因后果了。她对你和他谈话这事非常生气。她断定你在毁灭她的爱情生活。你得当心点,伙计,不要横在女人和善良的傻蛋中间,知道我的意思吧?”
保罗突然意识到他被围在了中心,其他人已经变换了位置。
他说,“这又是玩的哪套?”随后想了想又继续说,“你在威胁我?”
克里夫看了看他的手下,又转回头对他说,“这像是威胁吗?五个醉鬼在这破地道里?我们可以谈垂钓,不行吗,可惜我不懂垂钓,我从来就不懂——为什么他们都叫它‘安格林’?安格是什么鬼?用在这里干什么。”
保罗说,“你知道阿拉明塔和大卫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就癌症这事?给她钱让她治病……我很好奇他怎么会信。”
“怎么,以你作为保险评估师对人类心理学的丰富经验来看,你不明白?”
“还有别的事。”
克里夫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他料到保罗会说这样或类似的话,“对,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办公室文员。你太精明了。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比如你的背景?”
保罗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用目光逼视着他,有如千斤重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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